第二章
深夜的森林里充斥着鸟鸣,万籁俱发就好像万籁俱寂一样,无法集中精神而什么都听不清。前一阵子天上才刚下过雨,整个空气有几分潮气,伴着夏日的高温使得浑身上下像泡在热水里一样无力。
自从离开城堡,我们先是向北走了一天半的路程,才来到据说是爱里冯猎得熊的森林。这是克劳岑贝格伯爵领内最西北方向的一片森林,虽说不是家族传统的猎熊点,但原本位于城堡南方的森林里的棕熊早被世世代代的克劳岑贝格为了证明勇气或占卜而捕猎一空。事实上,自现任家主约拿之后便再没人完成过棕熊的试炼,所以爱里冯此番可真是撞上了大运,爷俩有了共同的英雄般的特质,别说是爱斯特尔,就连作为下一任家主接受培养的爱泽也得警惕起来。
兄妹俩争夺的封地是伯爵领北部的一小片平原,那里长期以来是另一位旁系骑士的领地,在骑士去世后此地一直由家主约拿代管着。爱斯特尔打算在那里建立新的村庄。人口,爱斯特尔喜欢人,她的梦想一直是成为一方的守护者,在岁月的磨砺中成为一名为大家所爱戴的百姓骑士。爱里冯则也许会榨干土地上的每一寸金,他追求一位侯爵的千金已久,钱,他需要钱。总之,二人早就对这片土地做好了万全的打算,何况二人是主家唯二的无产骑士,约拿没有理由把此地分给别家,尤其是在自己的二位儿女都同样优秀的情况下。
然而,现在天平倾向了爱里冯一边。
爱斯特尔必须抓紧,至少在一切尘埃落定前给自己手中多多少少扳回一些筹码。
芭雅在我们三人当中最富狩猎经验,虽没猎过熊,但她曾随着猎人猎过獾。伯爵领的獾长得壮实,凶暴得很。芭雅领着我们穿过森林,在不满动物尸体和骨骸的一个区域停了下来。我们花了一段时间便在地上找到了熊掌印,据说熊会用爪子在树上刮下痕迹来标记自己的领地,我们便顺着掌印在四周的树干上寻找。
不多时,我发现了一块抓痕。芭雅立刻叫停了我们。
“我们的方向是对的,不是么?”爱斯特尔已经准备拔剑战斗。
“不不不,我们在狩猎,而不是讨伐。”芭雅制止了她。
爱斯特尔急于杀掉一头棕熊,哪怕不能把皮剥下来带走也得拔几根熊爪。她眼神四处飘散,处于一种摇摆不定的状态。她心里赞同了芭雅的观点,对于冒入熊穴的恐惧已经稍稍扑灭了急躁的心火。她花了半分钟拿定了主意,我们照着芭雅的建议引熊离开它的居处,我们准备设下陷阱。
陷阱的思路很传统,我们先挖了个土坑,体力活主要是我干的,爱斯特尔把几根削尖的木棍插在洞里。同时芭雅用弓箭打了只兔子,以防万一她仿照猎人的方法把兔子开膛藏了片刀片进去,又用针线把兔子缝上,这样就算熊不踩陷阱兴许也能给我们一个出奇制胜的机会。芭雅把兔子的动脉隔开,把血洒在陷阱周围,之后把沾上血的手套脱下来丢尽了土坑里。最后我们用带来的亚麻布罩上土坑,陷阱就算是完成了。
“我印象中......熊是不会吃死的东西......的罢。”我不知从空白的记忆的哪块掏出来的常识,让我结结巴巴地问出了口。
“什么你印象中,你连你自己的名字都记不清!”芭雅口气很生气,但脸上却是窃笑。
“放一万个心。”芭雅拍拍爱斯特尔的肩膀给她打气,“熊不是不吃死的东西,他们不吃发臭的东西罢了。这些畜生的鼻子可灵,他们一闻血的味道就能知道死了多久。”
“但愿吧。”爱斯特尔垂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必须得猎到一头熊,不然就得祈祷家里再死个亲戚了。”
“还得是有封地的那几个。”芭雅把爱斯特尔搂在怀里晃来晃去,像是姐姐欺负妹妹一样不停地揉她的脑袋,“我看耶透姨妈成天疯疯癫癫的,哪天指不准就从窗户跌下去......”她松开爱斯特尔,做了个鬼脸,“脖子摔粉碎。”
“闭嘴,芭雅。”爱斯特尔推了芭雅一把,“别再说了,姨妈她也怪可怜的。”
芭雅耸了耸肩,把两只手手掌向外翻,瞟了我一眼。
“想听些克劳岑贝格家的家族秘闻吗?我们估计得在这里守上一会。”
“芭!雅!”爱斯特尔回头瞪着她,“你真要在现在这个时候讲这些?”
“你太紧张了,”她又一副亲昵的样子去搂住爱斯特尔,“不如你来讲?主家的小妹妹?”
爱斯特尔一如既往地听得进话,她低着眼叹了口气,随后便向我娓娓道来。在她讲述的同时,我们找了临近不远的灌木埋伏起来。
“好吧,我记得我跟你讲过我们主家的几位兄弟姐妹了,对吧?”
“是的,女爵大人。”
“我的父亲,现在的约拿·克劳岑贝格伯爵,同样有着五个兄弟姐妹,老大约拿、老二约斯顿、老三乔安娜、老四杰里德和幺妹耶透。”
“耶透作为最小的妹妹一直生长在哥哥姐姐们的呵护之中,她长得极美,而且不谙世事天真无邪。”
“她十五岁那年被我的父亲约拿带去一起参加王国的比武大会,在比武大会结束的晚宴上,她被法尔瓦顿伯爵家的马丁灌醉并**了。那天晚上她光着脚,穿着破破烂烂的裙子,嘴里如同苍蝇一样乱哼哼着回到了克劳岑贝格家的帐篷。她的双眼呆滞,满脸涂满了泪水和鼻涕,金黄的头发丝里还有那个人渣的**。”
“这太糟糕了。”
“约拿鉴于对方的伯爵背景忍住按兵不动,但是二哥约斯顿第二天黎明便冲进法尔瓦顿家的帐篷要求决斗。虽然马丁拼命否认自己侮辱了耶透,约斯顿还是不由分说地拔剑向马丁砍去。约斯顿在法尔瓦顿家的帐篷里杀了马丁,他的血溅了他的父母一身。随后法尔瓦顿们抓住了约斯顿,挑断了他的脚筋并把他装在木桶里一路踢回了克劳岑贝格的帐篷,两家从此交恶。”
“那么是马丁干的吗?”
“耶透回来后就发了高烧,嘴里一直念叨着‘马丁,快住手’,这让父亲他们都确信就是马丁干的。当然也有人为马丁辩护,不过死人无法开口,一切真相都随他人揣测罢。”
“约斯顿是我的父亲。”芭雅脸上没了笑意,“从此之后我们一脉都不再受家主待见,父亲成天蜷缩在他的轮椅里消沉,日日月月地回味着他那天所受的屈辱。”
“之后不久,法尔瓦顿伯爵夫妻两人都因为旅行途中的泥石流死了,有人说是约拿干的。现在我想你可以慢慢勾勒出父亲大人的形象了。”
“他是你绝对不想惹的那一类人。”芭雅微微点头,“绝对。”
我们继续在草丛中等候着。除了鸟在天空翅膀扑棱的声音外听不见生物的声音。
“我想问个问题。”我蹲在草丛里悄悄说。
“问。”芭雅嘴里嚼着一种干树叶,这种树叶好像类似口香糖,嚼了之后汁液会包裹住脆脆的表面变成一坨。
“为什么猎头熊这么重要?”
芭雅伸手指了指自己剑柄上的纹章,“看见这上面画的是啥吗?一头棕熊。”
“可以告诉我这个纹章的来历吗?”
爱斯特尔热心地为我解释:“我的家族以武勇著称,最早的克劳岑贝格是过去国王的大将,他们以完成棕熊试炼而成为真正的家族成员。试炼也即是,猎杀一头棕熊并吃掉它的心脏。这会给予他们熊一般的武勇和魄力。”
“听上去真神奇。”
“总之,如果没有完成棕熊试炼,就不能成为真正的克劳岑贝格。就算王国律法承认你的贵族地位,你也不会继承家族,更不能在死后与祖先们葬在一起。”
“然而已经很久没人完成试炼了?”
“自我的父亲约拿完成试炼已经过了近三十年了,就在父亲都在逐渐放宽要求望向未来时,爱里冯完成了试炼。父亲一定喜出望外。”
“不难理解罢?”芭雅插嘴道。
“我想我明白了,大人。”
“闭嘴!”芭雅突然不出声地冲我喊道。她将一只手半悬在空中,示意我们放低姿态。
我也听见了,隐隐约约的沉重的脚步声。一头棕熊从先前我们见到树上的标记的区域向这里走来,这里离它的生活区不算远,它似乎不太戒备,而是闲庭独步般一路晃悠悠地溜达了过来。
芭雅给弓搭上箭,但还没有拉弓,而是紧张地等待着时机。
棕熊走到了陷阱旁,它一眼就识破了地坑,他用爪子一把掀开了亚麻布,往底下的坑瞟了一眼,用后爪刨土把坑一点一点地填上了。
随后,它慢悠悠地走到死兔子旁,它的鼻头抽了抽,显然对死了一阵的味道不太满意。正当我们都以为狩猎失败的时候,它猛地一掌挥下把死兔子砸得粉碎。兔子腹中的刀片直直地刺入了它的掌中。棕熊一声大吼,头高高仰起,怒目圆睁,爪子四处甩动。
芭雅见准时机,拉弓射箭,一箭射中了棕熊的鼻头。棕熊咆哮着,爱斯特尔拔剑冲出了草丛。
“畜生,骑士爱斯特尔来取你首级!”爱斯特尔一个箭步踏在地面上,双手握紧剑柄将长剑从左下方向右上方一挑,下盘稳稳地支撑住,一剑挑开了棕熊的脸,剑刃**棕熊的嘴里。
芭雅也一个翻滚翻出草丛,又是一箭射中棕熊受伤的熊掌。受伤的棕熊连连往后退,想将爱斯特尔的剑从自己的嘴里抽出去。它挥起左掌向爱斯特尔砸去。
爱斯特尔连忙松手躲开,她扑倒在地面上,熟练地从腰间拔出小刀准备继续战斗。
芭雅丢下弓箭拔剑准备驰援,我紧握着匕首也跟在她身后。“芭雅,刺它的背!”爱斯特尔大喊,她从地上一跃而起,俯下身一手撑地另一手反握着小刀,准备迎接棕熊的冲击。
“收到!”芭雅一个箭步向前,抡起长剑就要直直刺入熊背的那一瞬,她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不仅仅是芭雅,那一瞬我也被某种不知哪来的力量紧紧地定在原地,手指尖仿佛石头一般动弹不得,然而意识确实该死地清醒。恐惧感瞬间如同水泥般浇筑了我的全身。
爱斯特尔也被定住了,她的眼睛大睁着,眼睁睁看着棕熊一步一步逼近却无法动弹。愤怒的棕熊用脑袋冲撞她,穿着重甲的爱斯特尔被撞飞重重地摔在了石头上。她的后脑勺受了重击,额头也受了伤,倒在地上满脸都是血。
恐怖只停留了一刻,芭雅恢复了行动后便立刻刺入了棕熊的后背。棕熊哀嚎着,爱斯特尔奋力揪住熊耳,用小刀拼命地在熊的脖颈上猛刺了好几刀,鲜血像喷泉一样从熊的动脉中喷出,庞大的身躯一下失去了力量,棕熊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它的重量落地的响声震得我们耳膜发鸣。
爱斯特尔痛得大叫,棕熊整个压在了她身上,棕熊还没死透,用熊爪拼命地挠着爱斯特尔的双腿。芭雅连忙赶去,一剑**了棕熊的眼睛,熊才算死透。我们二人用力地将爱斯特尔从熊的尸体下拖了出来。
爱斯特尔的左腿弯曲得令人心痛,白色的骨头露出,一地都是血。她身上的重甲被棕熊砸得遍布凹坑,她虚弱地喘着气,额头上的血淋在了她的睫毛上。
“芭雅......帮我擦擦血,我看不见......”爱斯特尔说完,咳出了一大口血,顺着她的下巴流下。
“好的,我......”芭雅手忙脚乱地用手抹去蒙蔽爱斯特尔双眼的血污。
“那熊死了吗?”爱斯特尔艰难地喘着气。
“死了,死透了,小姐,你杀了一头熊。”
“太好了......太好了啊。”爱斯特尔握住芭雅的手,她没有力气握紧。
“我......我要死了。”爱斯特尔的双眼仍旧清澈,温柔地看着芭雅和我。
“不,你不会的,坚持住。”芭雅的声音在颤抖,她一只手不断擦着爱斯特尔脸上的血和因血黏在一起的头发,一只手拖着爱斯特尔的后脑勺,紧紧压在伤口上想给她止血。“他妈的!”芭雅突然歇斯底里地冲我吼起来,“你他妈干站着干嘛?快做点什么!”
我取来随身带着的伤药,尝试涂抹在爱斯特尔的后脑,我的手指一接触到她的头发,血就染红了我整只手。
“好......好疼......”爱斯特尔话已经说不清了,“快停下......没有用的......”
芭雅歇斯底里地哭着,她不知所措,拼命地吻爱斯特尔沾满血的额头,嘴巴里胡乱念着叨文。
“让我坐起来......”爱斯特尔双眼低垂,浑身发抖。她的左手颤抖着伸向一边,“你,把我的剑给我。”
我点了点头,从死棕熊的嘴里用力拔出了爱斯特尔的长剑,长剑上沾满了还未冷却的熊血。芭雅将爱斯特尔抱起,小心地将她靠着石头放下,扶起爱斯特尔的身子让她坐直。
“把剑,搭在芭雅的左肩上。”爱斯特尔命令我道,“把剑柄放在我手里。”
“小姐,您这是要......”芭雅满脸泪水,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她激动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咬得嘴唇出血。
爱斯特尔握住剑柄,嘴里开始念神圣的词句,“以圣父之名我命令你......以纯洁之心侍奉神明。”她移开视线看向我,我心领神会,扶着她的手将剑移向芭雅的右肩。“以圣子之名我要求你......以忠贞之心侍奉主君。”她再度停下,又咳出了一口鲜血,吐在自己身上,随后抬起眼看着我。我把剑再移向芭雅的左肩,她继续小声地念着:“以圣灵之名......我祝福你......以正义之心侍奉世人。”她一下子失去了生气,双眼一点一点地变得浑浊,手瘫软地落在身旁,剑顺着芭雅的肩膀滑到地上。她眼睛微闭,嘴唇仍在微微颤动着,好似要说些什么。
芭雅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成为......骑士......”她缓缓地侧过头,嘴唇轻轻在芭雅的脸颊上贴了一下,吻了她,随后便不动了。芭雅浑身颤抖着,嘴里的血沿着下巴滴落在地上,她紧紧地将失去力气的爱斯特尔拥在怀里,因为她已经听不到爱斯特尔的呼吸了。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扰芭雅。芭雅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无声的抽泣,只能从她背部剧烈地震动感受到她猛烈而悲戚的心的颤抖。我静静地等候着,芭雅背后地双肩逐渐不再痛苦地扭曲在一起而略微舒展,我才开口。
“刚刚,有一种力量。”
“我也感受到了。”芭雅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她没有回头看我,嗓音沙哑。
“我不能动。”
“我知道。”她低着头,也许注视着爱斯特尔的尸体。“别问我,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可是......”
“现在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芭雅声音里充满了忿恨和痛苦,“等会再谈,好吗?”她顿了顿,吞了口唾沫,“克劳岑贝格家唯一的好人死了,你明白吗?”她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
“你也是个好人,芭雅。”我的口气很坚定。
“不,我远远不是。”她又转过身,注视着爱斯特尔合上的双眼,她轻抚她的头发,“我真傻,你才认识她三天,你了解她什么。”
“你可以把她的事都告诉我,慢慢地。”
芭雅依旧背对着我,她低下头,让人看不懂她的回答。“我们得带她回家。”芭雅擦干眼泪,“她完成了试炼,她有资格和先烈们葬在一起。”
我点点头。芭雅左手扶着爱斯特尔的后脑,右手托起芭雅的腿,把她小心地抱了起来。爱斯特尔的血将芭雅的护甲染红,将她胸口的家纹染红。我的右手上沾满了爱斯特尔的血,还有余温。
芭雅用方巾沾上清水,为怀里的爱斯特尔擦去血污。清水低落在她长满雀斑的脸上,然而她和蔼的绿眼睛却不会再睁开了。她金色的长发被鲜血染红,芭雅轻轻地、仔细地一根一根的梳理,将那悲哀的红色擦去,褪出原本的亮金色。芭雅小心地把爱斯特尔柔顺的头发放在掌心**,随后她让爱斯特尔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从腰间抽出小刀,割下了一缕秀发。
她把爱斯特尔的头发放进腰包里保存好。我从熊的尸体上拔出芭雅的剑,将散落在地上的爱斯特尔的剑也收了回来。我把芭雅的剑还给她处理,准备用方巾将爱斯特尔剑上的血也擦干净,而芭雅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不用擦,让他们知道爱斯特尔没有带着一把干净的剑死去。”
我表示明白。芭雅又叫我将熊口中的牙拔出。我用匕首撬开了死熊的口,将刀**死熊恶臭的牙龈,撬下了两颗尖牙。随后,芭雅和我一起费了好大劲将死熊翻了个面,然后芭雅摸索了会,找到了熊心所在的地方,先是试着用小刀划开,奈何熊的脂肪太厚,无法用刀尖触及。芭雅不得不用长剑才撬开死熊的肚子,沾着血的熊脂碎溅了我们一身。芭雅挖出了熊心,将血淋淋、冒着热气的熊心捏在手里,用方巾勉强包了起来,交给我携带。
临走前,芭雅长久地注视着爱斯特尔的生命消逝的那一小寸土,爱斯特尔的血在地面上逐渐晒干,慢慢地渗入了地底。不幸中的万幸,爱斯特尔死在了她深爱的这片土地上。
芭雅背着爱斯特尔的尸体,一路和我一言不发地走回我们栓马的地方。然而缰绳不知道被什么生物咬断了,散落在地上而三匹马不知所踪。
“可能是水獭。”芭雅看着不远处的河流说。
我沉默不语,只是跟在她身后。
我们一直徒步到森林的尽头,来到护林人的小屋。护林人此时不在,但小屋里炊烟袅袅升起,显然离开不久。芭雅将爱斯特尔放在柔软地青草地上,微风吹起,软绵绵的草尖儿飘忽在爱斯特尔平静的脸上,在阳光的照射下和她亮金色的头发似乎合为一体,似乎这片草原便是她的秀发,似乎她静静地生长在这大地中。
我们的模样惨极了,我们两人都被溅了一身的熊血,手套上还沾满了爱斯特尔的血。染的血红的方巾一角从芭雅腰包地缝隙里探出来,在秋日萧瑟的微风中颤抖着。
芭雅席地就在草地边坐下来了,她耷拉着脑袋,最后把整个脑袋都深深地迈进自己的双手。我们长久地没有说话,她只是颓然地蜷缩着,而我只能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的故事......”芭雅的声音从她双手间闷闷地传出来,“她......”
我聆听着。
“她今年十七岁了,还是个处女。”芭雅抬不起头,“我们失败了,我们没能保护好她......”
我无言以对。
“我们把她送回去后,就离开这里。”她僵硬地抬起头,脸上布满泪痕,“然后我们再也不回来。”
“我无所谓,我会跟着你的。”
她的眼睛本就很美,且一直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然而此时此刻芭雅天蓝色的眸子是那么的忧悒,她坐在地上而我在她的身旁站着,她抬起头侧着仰视着我,泪水还在悄悄地淌,她的眼里尽是心底的温柔,清澈得无以复加。
“你和爱斯特尔是一样的人,你们都是好人。”我补充道。
芭雅微微颔首,便用手腕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她起身,跪在爱斯特尔身旁,她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随后轻柔地托起爱斯特尔的左手,从上面取下了两枚戒指。一枚银戒指上面刻有克劳岑贝格的家族纹章,另一枚黑曜石戒指造型朴素,像是匠人手刻的。
“这本是我送给她的。”芭雅将黑曜石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上,又把银戒指攥在手心里,“我们得把这枚还给她的母亲。”
这时,身后隐隐约约传开了脚步声,回头见是守林人背着柴捆往这走来,他是一个有点年纪的老头,不过精力还很充沛,爬坡的步伐也很稳健。他视力也不错,远远地望见爱斯特尔和一旁跪着的芭雅在原地愣了一下,随即把柴捆丢在一旁飞奔了过来。
老头吁吁喘着粗气破坏了我与芭雅二人的宁静。他呆呆地看着我们满身的血,和地面上安详合着眼的爱斯特尔。老头颤抖地伸手去摘自己头顶的帽子,然而两次手都扑了个空,当他终于用那惊慌失措的手指抓到帽檐的时候,他把帽子一把扯了下来。
“芭雅大人......这位是......”老头有些语无伦次。
“爱斯特尔女爵。她早些时候被熊袭击了。”
“天呐......”老头浑身上下都打着颤,他哆哆嗦嗦地从胸前拉出一个三角形的金属挂坠,拼命地吻着,嘴缝里还冒着悼词,“圣父......圣子......圣灵......我的老天啊......”
老头逐渐恢复了理智,他站稳脚跟后普通一声跪在爱斯特尔身旁,“女爵大人,失礼了。”他伸出手将爱斯特尔的手腕扶起。
“她已经死去有一会了。”芭雅没有阻止他,“她的脸颊已经变得冰凉。”
老头双眼微闭,细细地把着脉。我和芭雅沉默而集中注意在他的动作上。
老头先是将爱斯特尔的手腕微微触及自己布满皱纹的额头,然后又将胸前的挂坠握在掌心里,温柔而小心地揉搓着爱斯特尔的手腕,就在这时,他的掌心有什么东西微微发亮。
“你是个神官?”芭雅有些惊讶,但远不及我惊讶的程度,“这发生了什么?”
“以前是,战争时期我是随军神官。”老头没有睁开眼,好似在细心地聆听着什么。
又过了一会,只见老头手掌中的光亮逐渐减弱,最后熄灭。这时,老头才睁开眼起身,他的神情十分严肃,两撇花白的长眉缩成一团。
“有魔法陷阱的痕迹。”老头突然用力捏住芭雅的手,隔着沾血的手套把她的手捏得变形。芭雅直直地注视着老头的双眼,额头上汗如雨下。老头松开她的手,“你俩身上都有反应,魔力的残留已经非常微弱。说吧,是怎么一回事。”
“一瞬间,我们都无法动弹,我本来是要从背后配合爱斯特尔杀掉那头熊的,但是......”芭雅的声音越来越小,哭腔又爬上了她的声线。
“魔法陷阱,你们中了魔法陷阱。”老头看了一眼爱斯特尔的尸体:“芭雅大人,我恐怕这不是场狩猎事故。”
“守林人先生,那你的意思是......”
“这应该是场谋杀。”老头神色凝重,“空中弥漫着的血味和魔法的臭味搅在一起,让我头昏脑胀。”
“就算你这么说......身为武家出生的骑士贵族克劳岑贝格家,我们家的成员都没有魔法天赋。”
“不是你俩干的,我知道。”老头搔了搔头顶的银发,“总之,事情发生了,还是在我负责的林地里。”老头把帽子重新戴回头上,“我会和你们一道去觐见领主大人,时间不等人,我给你们备马。”
老头从小屋边上的马厩牵来两匹马,他让我和他同骑一匹,另一匹则有芭雅怀抱着爱斯特尔骑着。我注意到老头在牵马来的时候顺便佩戴上了几枚奖章,应该是战争时候获得的。
一路上芭雅沉默不语,只是紧紧地怀抱着爱斯特尔,小心翼翼地提着缰绳。然而我的疑问实在是太多了,我忍不住对着老头开了口:“请问,您尊姓大名?”
“裴尔南德,欧斯佩特·裴尔南德。”
“他失忆了,请您给他讲讲魔法的事情罢。”芭雅帮我补充道。
“好吧,首先你知道魔法是怎么回事吗?”我诚实地摇摇头。
“魔法不是天生神力,而是源于感知的天赋,如同视觉、听觉一样,魔法也是通过感观认识的,也就是魔力感知。魔力感知的天赋越强,越能够清晰地认识到魔法的存在,也就越能更好地使用魔法。”老头顿了顿,“在我的眼里,魔法是有味道的,而且有一种薄薄的淡蓝色萦绕着。”
“我不能像您这样感知到魔法,是否就是没有魔法天赋呢?”
“不不不,你体内还是存在着魔力的。魔法感知需要主动去感知,就好像要看到东西需要睁开眼,但是很多人不知道如何去感知魔法,便一生错过了魔法的力量。”
“过去的学者研究出来,人感知魔法的部位在鼻子和眼睛的连接处,也就是在鼻梁最上方,所以被判刑的魔法师都会被削去鼻子,让他们再也无法使用魔法。”
“那么怎么才能睁开眼呢?怎么才能让我的部位其上作用呢?”
“哦!”老头突然笑了一声,“因人而异了,有的人跟着老师修行好几年也学不会,有的人一出生就会。像我是找了歪门邪道,拼命往鼻子里灌辣椒水才会的。”
老头继续讲述,“魔法实际上是一种隐藏在自然中的力量,就好比举起石头耗费体力,使用魔法耗费的是魔力。每个人的魔力也是不一样的,不过这也和体力一样,可以通过刻苦的锻炼而增强。”
“明白了,那请问可以向我讲讲战争的事情么?”
“战争?”老头背对着我耸了耸肩‘“好吧,我对战争没啥美好的回忆。当时我因为家里穷,想着去寺庙当神官为家里减轻负担,于是便拼老命把自己的魔法天赋整开窍了。在寺庙里的头几年我和长老学会了简单的治愈魔法,然而随着战争的爆发,大量伤员把寺庙挤得水泄不通,而我每天都在见证死亡。治愈魔法根本不是万能药,但是军医们还是不断把他们无力回天的重伤员送进寺庙里等死。你不会明白的,卫生员们只需要对战场上的伤员实施必要的急救,况且战场上有那么多人呼唤着他们,每个人都希望能够活下去,就算死亡常伴,但是至少能对自己做的事抱有信心。在后方的神庙里不是这样,当重伤员们清楚自己余生都只将会是残疾人后,他们常常会产生寻死之心。悉心照料的人,腐烂的伤口逐渐痊愈的人,突然就在你眼前终结了自己的生命。我一次又一次见证自己努力白费,整个寺庙里的绝望之气让我感到窒息。有一天我受够了,我宁愿到前线被弓箭射被刀砍也不愿意干下去了,于是我找到联络官,上了前线。”
“到了前线后,我作为随军神官为出征的部队宣读福音,向他们施以祝福,不过当你见到你祝福的目光炯炯的小伙子们缺胳膊少腿着回来,你的信仰多少也会受到动摇。一次战斗后,我坐在战壕里的帐篷内苦苦等待,却没有等来一位战友。我所属的部队全灭了,除了我都死了,他们授予了我奖章,但我内心深深地感到愧疚,因为我什么都没做。”
“您为他们祷告了,不是么?”
“哦,一次次地,我已经逐渐不再相信祷告有什么用了。当我被调往新的部队,当我一边念着祷告词将圣水从琉璃瓶里撒到虔诚的士兵头顶上时,我的内心动摇了。我跟随他们参加了接下来的战斗,事实证明治愈魔法最大的用武之地在于战场上的急救,它能够快速止血并让伤口的烂肉凝成一坨。我救下了不少人,再一次获得了奖章。然而当我在战争结束后去看望他们,却得知不少人已经自杀,还有的人因为残疾成了家中的累赘,内心饱受煎熬。”
“有个我的同乡,叫科斯特,哭着责骂我不该救下他。他在攻城时从云梯上被推了下去,两条腿都摔断了,一生干不了农活。他的妻子离他而去,他的女儿一个饿死了,一个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过。他每天吃着邻居施舍的一点谷物,想自杀却又下不了手,总盼着一天他的女儿能回到身边。要是我撇下他,让他死在战场上就好了。这样他会成为英雄,邻里都会尊敬他的遗孀,帮助他的女儿。然而他活了下来,成了个走不了路的臭要饭的。他在我这歇斯底里哭了好一阵,却最后拿出仅有的糖块招待我。我还记得当时救下他时,他是多么感激。他倒在泥坑里,两条腿血肉模糊,当我冲到他身边为他实施治愈魔法时,他注视着我手中的白光好像见到了神的奇迹一般。他狂喜地吻着我沾满泥浆的衣角,谢谢你,神官大人,我还能回去再见上我的女儿一眼!”
老头叹了口气,激动的语气逐渐和缓,“神应该存在,但我的信仰没有那么坚定了。这世上有那么多苦痛,而我却无能为力。在寺庙里说着违心的大话,怂恿着人们以神的名义奔赴死亡。宗教不能使人脱离苦海,魔法也不能。我在经历了战争后变得筋疲力尽,回到家中才得知父亲和兄长都已经阵亡。我在家里不再是多余的了,比起神明我有了更实际的在乎的东西。在老战友的介绍下,我给村长打打杂,帮母亲种种地。后来娶了老婆生了孩子,老婆得热病死了,孩子好学,我就把他送进学院读书了。再到后来母亲也去世了,领主为了表彰我长年忠诚的服务,要指派我当村长,但我实在无心处理人事了,我请求他给我个护林人的工作,他同意了。我就这样一直干到了今天。”
“你本来只是问问我战争的事情的,结果我好像把我的一生都跟你将了个遍。”老头笑了笑,“请原谅,护林人平时很难有说话的伴儿。”
我笑着说没事,老头的故事很精彩,一路上时间过得飞快。到了夜里,我们在一间空谷仓里歇脚,交涉是芭雅出面的,看到家族纹章后一切都很顺利。为了不惊动他们,我们没让主人一家看见爱斯特尔,芭雅一个人在门口晃悠,对着星空把心事颠来倒去。我和老头窝在干草堆里,老头又讲了更多故事。
这个国家的主流宗教名为三重教,顾名思义即是圣父、圣子、圣灵三重。根据现代教会主流的解释,圣父即独一无二之神明,圣子为神明在人间的代言人,圣灵则为每个人心中存在的良知。其中,圣父在每个人心中都种下了圣灵,而虔诚而伟大之人则会被圣父承认为圣子,手段则是各种各样的奇迹和显灵。君王都是圣子,教会的首领也是圣子,而圣灵们则通过遵从圣子而顺应圣父的意志,诸如此类的一个三重等级制度是该宗教的核心。
那么圣子之间又如何分出高低呢?裴尔南德给出的答案却很出人意外。在圣子和圣灵之间,其灵魂都是平等的,但圣父自然有所偏爱,故他偏爱之人则会获得权力和地位,故有权有势之人自然是更为受圣父喜爱的圣子或圣灵,这是自圆其说的。这世间的不平等全是出于圣父的意志,那如果有人能够逆转不平等,并坚守住自己的立场,那么也证明这是圣父的意志。所以穷人致富,出身卑微的人心怀大志,都是能够被容忍的。
难道说圣父的意志就是无不可为、无所不为了吗?裴尔南德却摇摇头。当不公之事积累地太多,圣父就会降下惩罚,罪犯锒铛入狱,腐败者被从国家放逐。时间并无正义,人心中的正义仅仅是心中残存的一点点圣灵所反射的圣父的意志的片面的、微不足道的部分。真正的正义只在圣父心中,因为圣子更接近圣父,所以圣子能够立法,但真正予以一切裁决的只有圣父。
非常惊人的教义,看似一切都被斥诸至高无上者的决定,但细细品味又会发现这样的教义是那么的贴近现实。凡被现实证明是正确的,即是被最高意志所承认的。我赞叹不已,信奉这样宗教的人一定会投入生活,热爱生活。
那一晚我迟迟无法入睡,谷仓的温暖使我想起门外芭雅的寒冷。我出去邀她进来,然而芭雅还是长久地注视着星辰。
“你冷吗?”我拍了拍她的肩,“要不要进来取暖?”
芭雅摇了摇头,我便坐在她身边的草地上,默默地陪伴着她。
“爱斯特尔最后的一句话,”芭雅把头沉了下去,“成为骑士,她这么对我说。”
“她最后封你为骑士了,我看见了。”
“不仅仅是这样。”芭雅长久地沉浸在哀愁之中,“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真正的骑士。”
“以纯洁之心侍奉神明,以忠贞之心侍奉主君,以正义之心侍奉世人。”她反复念着。
“什么是正义,”她痛苦地转向我,“我连正义是什么都不明白,如果像那些神官所说已成就之事就是正义,那么谋杀爱斯特尔,谋杀一个有着黄金般的心的少女,也是正义吗?”
“这不是,一切还没玩,我们会找到凶手,我们会让他获得应有的惩罚,这才是正义。”
“那如果我们做不到呢?”芭雅呼吸急促,脸上一时因为愤怒和哀伤两种情感交缠在一起而变得扭曲:“如果凶手逃脱了惩罚呢?”
我沉思了半晌,一字一句地说:“那么在通往终点的路上付出一切的,就是骑士。”
芭雅听我说完,久久地看着我,热泪逐渐充满了她的眼眶,最后夺眶而出。“是的,你说得真好,爱斯特尔果然没看错人。”她握住我的手,“你愿意协助我吗,帮助我,成为骑士?”
我也握住她的手,“我会的,芭雅,我们会成为骑士。”
芭雅许久未见地笑了,她边笑边哭,口齿不清地说:“正义,我们会成为正义的先锋,我们会的,我会死在通向正义的途中,我会完成她的遗志,我会的,我会的。”她情绪激动,对我又是拥抱又是亲吻。最后爱斯特尔在这种激动的情绪里入睡,睡前她跪在爱斯特尔的耳边不断地向她倾诉,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进谷仓里时,我们便动身了。我们没和主人打招呼,就悄悄地离去了。在又骑了将近一整天马,我们终于见到了在密密的森林里若隐若现的乌云堡主城楼的塔尖。越是接近乌云堡,芭雅的脸色越是凄惨,没能保护好爱斯特尔的责任和失去至亲的悲痛折磨摧残着她的心,誓要把她的心脏撕成两半。当入城时,两旁的卫兵都屏息凝神地目送着芭雅和她怀里地爱斯特尔,我在卫兵当中认出了罗莎莉,但是她却没有看向我。
一个男仆以最快的速度跑进主城楼里向领主传话,我们下了马,让仆人将马牵去马厩。芭雅站立在原地,以公主抱的姿势抱着爱斯特尔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天以来她长久地抱着爱斯特尔,却丝毫没有松懈,两只手是那么的有力,而疲倦早已充满了她眼眸里的每一个角落。在得到领主的命令后,仆人请我们进入大厅。我认出那仆人是早先在水井边碰见的男仆,他兴许是第一次见着芭雅如此肃穆、哀伤,在她的脸上看不出平日里常见的一丝一毫的笑意。他有些惊讶而惶恐,但很快他也被芭雅的哀伤所感染,紧抿着双唇庄严地向我们鞠躬,一言不发地为我们带路。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领主约拿,他身形高大,虽然上了年纪但浑身结实,忧郁而棱角分明的脸上白净没有胡须,两鬓却是已经斑白。他看到爱斯特尔后脸上没有太大的波澜,只是将手背在身后直挺挺地矗立着。芭雅将爱斯特尔平放在地上,一手托着她的后脑,一手解下自己的皮甲,枕在爱斯特尔的头下。随后,她跪在爱斯特尔的身侧,十指撑地,将额头猛地撞在地上,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然而约拿还是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约斯顿的女儿芭雅,你和你的父亲一样愚蠢。”这就是约拿从牙缝里一点一点挤出来的话语。
芭雅没有抬头,仍是以头触地,方才的撞击装得她额头出血,血慢慢地渗到地面上。
“你父亲,还有他遗传给你的愚蠢,感染了我的女儿,害死了她自己。”约拿终于脸上泛起了波澜,他的额头上青筋暴露,两手从背后伸到两侧,握紧了拳头。
“约斯顿的女儿芭雅,你害死了我的女儿,居然还有脸来见我。”
“不是这样的......”芭雅的声音尽是痛苦。
约拿攥紧的拳头又缓缓松开了,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抽搐。他把手背回了背后,下巴稍微往上抬了抬,对着芭雅的眼神更加寒冷。“已成就之事即是正义,爱斯特尔为她的愚蠢付出了代价,她证明了自己的无能。”
“不是这样的!”芭雅猛地抬头,黏在额头上的血滴向前甩了出去,滴落在约拿锃亮的皮靴上。她仰起头直视着约拿的目光,眼帘上鲜血和泪水混杂在一起将她的睫毛黏成一团,在从正门透进来的夕阳中微微反光。“爱斯特尔女爵她完成了试炼,她杀死了一头熊!”
我连忙上前,单膝跪地行礼,随后从背上的行囊里取出已经干瘪的熊心、两颗熊齿以及爱斯特尔**掉的血迹染得斑驳的长剑在爱斯特尔的身边一字排开。
约拿只是瞥了一眼那把剑,随后又把目光和威压泼洒在芭雅饱受折磨的心儿上。“她死了,所以她失败了。”
“不是的,她杀死了棕熊,她为家族带来了荣耀!”芭雅两只手在地上捶着,歇斯底里地冲着约拿喊叫。
“三十年前,我一个人前往森林完成了试炼,那是因为我持续追踪了一头熊一个月,我用耐心和智谋取得了荣耀!”约拿的气焰在逐渐燃烧,他一步一步地朝着跪在地上的芭雅逼近,“爱里冯一个人前往森林完成了试炼,他表现出了克劳岑贝格该有的武勇和智谋!”他在芭雅的跟前停下,膝盖几乎抵住芭雅的下巴,“而爱斯特尔死了,她的无谋和莽撞证明了她作为克劳岑贝格的失格,圣父带领她去向她应得的命运!”
芭雅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如同一头受伤的猛兽既吃惊又悲伤地盯着约拿。“你的父亲,约斯顿,在过去险些毁了克劳岑贝格的荣耀,并给自己留下了终身残疾,作为一个废人耻辱地活在这个世上。”
“你的父亲侮辱了克劳岑贝格,你的母亲背叛了克劳岑贝格,现在,你,一个最下贱的旁系的女儿,害死了我的女儿。”约拿说罢把脸撇到一边,深吸了一口气。“对你心存幻想是我的失误,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了。”
“等一下!等一下!这是场谋杀!”芭雅双手抱住约拿的膝盖,“爱斯特尔是被谋杀的!我们有证据!”
约拿一脚踢在芭雅的肩膀上,把她踢翻在地。她越过倒在地上的芭雅看向我和裴尔南德。
“欧斯佩特·裴尔南德,护林人,还有你,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裴尔南德向前一步,胸前的奖章哐当作响。他单膝跪地,行了个礼:“禀告领主大人,鄙人曾在爱斯特尔女爵大人身上感受到魔力的残余。”
“我会让我的魔法师好好彻查此事的,其余你不要过问了。”
“遵命。”
“等一下!等一下!”芭雅还不死心,她从地上爬起,继续跪在约拿的脚边伏在地上,“请务必让我参与调查,请让我弥补我的失职!”
约拿只是俯下身挥起手掌重重地扇了她一耳光,挺直身子大声宣告道:“传下去,宣判约斯顿之女芭雅,驱逐出领,一经发现返回杀勿论!”
“是!”四周卫兵和朝臣齐声应答道。
“我自己离开!”芭雅支撑着地面,缓缓起身,脸上全是凝固的血。她转过身,蹒跚地朝着大门走去,她回头看了一眼爱斯特尔,终于被四面八方的压力彻底压垮,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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